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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周刊記者 戴震東
“曉得這條馬路的都是懂的”
90年代上海人有句話,最時髦的東西看東京,人傢是直接和紐約接軌的;再次一等麼臺北、香港,而當時的上海距離那些城市還有幾條橫馬路。台中通馬桶價錢
即便如此,當年的上海人對時尚的敏感度,如果講全國第二,大概是不會有人敢認第一的。哪怕是在《ELLE》還叫"世界時裝之苑"、梅泰恒尚未崛起的90年代初,還不曾去過香榭麗舍、第五大道自由行的上海人,已經有條屬於自己的華亭路瞭。
“當時華亭路這條馬路多少鬧猛,人擠人的。曉得這條馬路的,幾乎都是懂的、白相得蠻透的才知道。趕時髦的人就覺得兜華亭路是一樁老有勁的事體。去兜之前,一定還要把自己打扮好。不然的話,上海人講就‘坍招式’瞭。”本地歌手羅中旭回憶華亭路。
80年代末90年代初,華亭路的東西給當時上海人的第一印象其實還蠻“震撼”的。
“(別的)店裡廂那種(老款式)你就覺得戇噱噱的,到華亭路眼睛一亮,哦喲,噶時髦啊!”當時三十多歲的孔玲(化名)傢住附近,單位也不遠,近水樓臺。她可是華亭路的忠粉,基本上沒事就去刷一次。
“我廿幾歲到三十幾歲,是最要打扮辰光,看到噶好的華亭路,就覺著老符合我胃口。那辰光發瞭工資就要到華亭路去買衣裳呀。”孔玲說。
“華亭路的衣裳是掛瞭外頭,上街沿全部是棚棚,當中一條路。基本上我都是滿載而歸,拿到的鈔票全部買光回去。後來阿拉女兒的衣裳,阿拉先生的衣裳都是華亭路買的。”
跟不曾親歷鼎盛時期華亭路的朋友解釋這條小路市場的定位是有一些困難的,你說它是低配版的iapm,有點高瞭;說它是旗艦版的迪美、七浦路又有點小看瞭。
據羅中旭的回憶,華亭路的衣服可能是當時歐美的二手貨或者港臺來的高仿品,但版型卻是原汁原味最道地的,最新潮的,大部分的衣服隻此一件。這種淘衣服淘出“一期一會”的感覺,想必今天你在H&M、ZARA是再也體會不到瞭。
“實際上華亭路買東西一直不便宜,伊不是以便宜為主的,伊是外頭儂買不到。這個地方款式最時髦,外頭沒的。華亭路和後頭的襄陽路還是有點區別的,因為襄陽路是個假貨市場,主要是名牌包什麼的……”羅中旭說。
“人傢好像都在回頭看著我呀”
孔玲記得,華亭路的衣服大致上剪裁、設計都比較流暢簡潔,但又比較有巧思,“華亭路衣裳穿在身上,儂就覺著自己老有腔調的,有檔次,是別的地方買不到的。我面孔不算好看嘛,衣服肯定是幫我加分額。”
這話孔玲說得是謙虛瞭,見面這一天她特地穿來瞭20多年前在華亭路置辦的一身出街行頭,米色長擺風衣,黑色高跟鞋,尺寸仍然正正好好。
她還特意為我們展示走瞭幾步,一下子便回到當年那個華亭路上閑逛的少女模樣瞭。她感慨說,當時買下這一身行頭,是因為華亭路某個攤位老板的強力推薦。
孔玲記得,華亭路的老板們基本上都是上海人,不少還會講幾句英文。
“伊拉老板老有勁,儂買瞭物事伊會教儂哪能搭配。譬如講阿拉買件外套,伊教我呢領頭要立起來,要有風的辰光去穿,鈕扣不要扭,一走路下擺就被吹起來瞭。伊還講唻,儂頭發呢最好稍微長點,頭發也要披下來,鞋子呢要黑顏色的高跟皮鞋。我印象中有趟我就這樣穿著,走在傍晚的瑞金二路上,我發覺人傢好像都在回頭看著我呀。”
窗外的新風吹進來瞭,去華亭路的這部分屬於領市面、懂經、會白相的,但尋常的上海人傢耳朵眼睛鼻子在這方面都相當靈光的。
穿名牌運動鞋心情微妙
在80後的記憶裡,上海灘在90年代流行過狼牌的運動鞋,那簡直是過年聚會孩子們的標配,還流行過全身套裝的“薄絨衫”,花色、款式各異,還有可兩面穿的黑紅運動風衣,風衣的背後還繡著dadias這樣仿冒的商標。
當年的流行就像一陣風吹過,所到之處盡染,過一陣又有別的風過來。其實今天大街小巷人們提著的同款名牌包、慢跑鞋也是一樣的道理。
當時的上海,火炬牌、狼牌這些本土品牌模仿國外運動鞋的款式被統一稱為“旅遊鞋”,甚至也有商傢稱之“耐克鞋”,想來是混淆瞭耐克品牌和這種運動鞋的叫法,現在聽起來也許覺得好笑,但也就是20年前的事情。
90年代中期,國外的運動品牌開始進入上海人的視野,當時的運動品牌就是70後、80後學生們的奢侈品。而且當年稱呼這些品牌無不是用滬語的念法,“捺克”、“阿達”是第一陣營的,“旅佈克”、“迪乃多納”、“扭巴倫”是第二陣營。
至於買鞋的地方,當時的品牌專賣店並不多,也沒有形成2000年前後那種較為集中的運動商城,所以大多散佈在各個區的一些商業街上,一時間也真假難辯。
而一雙動則300、400的運動鞋,對於月收入2000、3000的上海普通人傢而言絕對是一筆大開銷,絲毫不亞於今天白領們考慮買隻LV的小糾結。所以當時中學生買運動鞋很多時候是父母陪著一起去的,而且硬要買真皮大一碼的才覺得劃得來。那種尷尬扭捏,其實今天換位思考也能多一份體諒瞭。
既然是“奢侈品”,所以絕不要想男生們買瞭一雙嶄新的耐克會穿去泥地裡踢球——可金貴瞭,連下雨天要穿出門也是要鬥爭一番的。說到底,上海人的時尚裡面也透著上海人微妙的心理活動,既要裡子也要撐起面子。城市精神,不外如是。
“在小姑娘面前蠻紮臺型的”
所以這裡不隻是有精打細算,淮海路上隻賣真品正價的“美美百貨”在90年代也成為瞭孔玲們的風向標。
美美1994年開業,當時被叫作“貴族百貨”,因為裡面賣的都是一線的奢侈品牌,貨真價也實。一件外套3000多塊,相當於當時普通上海人大半年的工資瞭。社會在變,人的觀念也在變化。
“我在美美也買過兩件衣裳的,但價錢太貴瞭,我記得當時那裡的衣裳流行沒鈕扣的,基本上也是老簡潔的,有趟買瞭一件三千多塊,後頭我後悔得不得瞭,還不如在華亭路買,面料我不懂,摸摸好像是差不多,人傢華亭路隻有賣一百多塊。”孔玲回憶說。
逛華亭路是趕時髦的一種路子,也適合有時間有精力手頭還算寬裕的朋友。而一向以精打細算心靈手巧聞名的上海人,自然也還有另一種趕時髦的思路。
90年代,當時幾乎每一個上海少女的時尚對標就是《東京愛情故事》裡的赤名莉香,她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也許是對愛情和生活的獨立自主,所以穿在她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顯得那麼不同吧。簡潔的長風衣、高腰的一步裙,甚至還有她的“空氣劉海”,都是上海當時極少見到的款式和做法。
當時還在念中學的王韻也很粉“東愛”,她還模仿過赤名莉香的發型。因為是學生,王韻去華亭路的次數不及孔玲,但她的行頭一件也不少,挺刮、時髦、有模有樣。
就像很多上海人傢一樣,一點都不會覬覦商店裡那些好看的衣服。因為靠傢裡的蝴蝶牌縫紉機,以及父母們一顆滿滿溢出來的寵溺之心,照搬下來根本不是問題。
王韻的父親就是屬於比較經典的上海男性,非常能幹,縫紉機上的針線活不輸媽媽們的。
“人傢講,上海小姑娘是會有點小小想法的。初中時候看得到港臺的張國榮、譚詠麟的錄像帶。裡頭他們穿褲子叫太子褲,腰裡打的褶比較多,統稱有十八個褶,男小孩能夠擁有一條太子褲,在小姑娘面前蠻紮臺型的。”王韻一面說,一面比劃給我們看太子褲的形狀。
她說起爸爸也帶著滿滿的傲嬌,“因為自己長得比較高,所以我也比較歡喜比較帥的小姑娘的樣子,我就叫爸爸幫我改良。比如太子褲下面是沒翻邊的,蘿卜褲下面是由撬邊的,爸爸下面幫我邊撬起來,前面做四個褶,相對來說臀部褲腳管那裡更加小。而且料作也好,深咖啡毛料的,挺括的,不像廣東來的褲子,比較嘩啦嘩啦,自己做的更有質感。”
時髦的標準是永恒的
王韻的爸爸給女兒做衣服也並不輕松,90年代初還是一周六天工作制,幾乎把閑暇時間都放在女兒身上瞭。“我們那個時候追求時尚的感覺,一個是傢裡的親情,也不需要花很多鈔票。還有就是上海人有自己的想法,天然的設計感在裡頭的。這是我年紀輕的時候對時尚的理解。”
時尚是風,來自遠方。90年代市面上和時尚相關的雜志、書籍遠不及今天普遍。羅中旭也提及,當時看到的時尚雜志都是香港的親戚郵寄到內地的。
王韻也記得,“那時候因為我爸爸會做衣服,朋友中有船員、或海外關系的人會帶一些外國雜志,日本的時裝書上面都有裁剪方案。講一句笑話,當時我還覺得日本的模特一笑都是翹在外面的兔牙,甚至當時我都有這種想法,我為什麼沒有生這對兔牙啊,好像隻有兔牙出來才俏皮的……”
90年代的華亭路其實有點像一個時尚小島嶼,包括王韻傢的雜志、還有孔玲的服裝鋪,都是各自的島嶼,洋流帶來信息,滋養著光顧島嶼的年輕人,一代人的時尚趣味也就這樣被培養瞭起來。
到瞭90年代末,班尼路、佐丹奴、真維斯這樣大眾服裝品牌專賣店已經像雨後春筍開遍上海。傢裡做一件衣服投入的時間、精力也開始超過瞭買一件新衣服的價格,佈店也越來越少,城市的節奏開始提速,父母們也沒那麼多時間瞭。王韻也已經開始通過互聯網來琢磨怎麼搭配得更“潮”。
2000年,存在瞭十多年的華亭路服裝街全部搬遷,還路於民。而不遠處,另一翻面貌的襄陽路市場人丁興旺。時空總有變幻,談不上好壞,那是另一個時代。
有時候想想時髦的標準其實是永恒的,不就是某天早上在教室裡見到某位同學穿瞭一身新行頭,讓你心底裡哦呦一記,看瞭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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